李明維（Lee Mingwei，1964年生）首次在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Museum of Modern Art）觀看畢加索的《格爾尼卡》（Guernica，1937）是在1980年，當時這幅名作在海外展出40餘年後即將歸還西班牙。彼時年僅16歲的李明維，面對這幅7.8米寬、描繪戰爭苦難的巨作，深感其與他成長過程中接觸的傳統中國絹畫（以花鳥建築為主題）截然不同。他表示，《格爾尼卡》的巨大尺寸和政治內容「徹底顛覆了我對藝術的認知」。

李明維的裝置作品《如沙的格爾尼卡》（Guernica in Sand，2006年至今）是M+展覽「畢加索──與亞洲對話」（Picasso for Asia: A Conversation，2025年3月15日至7月13日）的亮點之一。該作品以6噸沙子和860小時的勞作重現了畢加索最著名的作品。在作品完成之際，觀眾可步入沙畫中，讓圖像變形模糊。5小時後，李明維和其他人將用掃帚將沙子掃向中央，抹去一切痕跡，隨後用這些沙子再度創作出全然不同的新作。李明維曾表示：「通過《如沙的格爾尼卡》，我希望人們關注轉化過程中所體現的創造力，而非執著於現狀帶來的痛苦。」

轉化過程中的創造力是M+展覽的核心主題。此次展覽匯集了60多件來自巴黎國立畢加索藝術館（Musée national Picasso-Paris）的畢加索（1881-1973）作品，以及約80件來自M+館藏的亞洲及亞裔藝術家作品，這些作品從不同角度與畢加索的作品展開對話。巴黎國立畢加索藝術館館長塞西爾．德佈雷（Cécile Debray）指出：「畢加索無疑是現代藝術史上最負盛名的藝術家之一，但從當代亞洲視角出發重新審視他的藝術，打破西方中心主義的固有視角，是一次前所未有的嘗試。」此次展覽開幕恰逢今年巴塞爾藝術展香港展會（2025年3月28日至30日）前夕，多間藝廊也在香港展會上展出相關作品。

M+展出的作品回溯至畢加索藝術生涯的起點，其中包括《男子肖像》（Portrait of a Man，1902-03）。這幅作品是他二十多歲時創作的嚴肅寫實肖像畫，與他後期充滿活力的筆觸風格截然不同。在巴塞爾藝術展香港展會上，Galleria d'Arte Maggiore G.A.M.呈獻的早期蝕刻作品《節儉的一餐》（Le Repas Frugal，1904）以及阿爾敏萊希（Almine Rech）呈獻的《男子半身像》（Buste d'homme，1964）進一步展現了這位藝術家的演變，《男子半身像》以簡約筆觸和純色繪製，畫布上有大片留白。

M+展出的畢加索精選作品包括《雜技演員》（The Acrobat，1930），這幅畫中的人物僅有四肢，沒有軀幹；《盲眼牛頭怪於星夜由瑪麗．泰蕾絲和鴿子引路》（Blind Minotaur Guided through a Starry Night by Marie-Thérèse，1934 - 1935）；以及《多拉．瑪爾肖像》（Portrait of Dora Maar，1937），畫中人物色彩鮮豔，眼神憂傷。畢加索與瑪爾這位才華橫溢的攝影師和藝術家有著長達九年的親密關係，同時也與瑪麗．特雷斯．沃爾特（Marie-Thérèse Walter，即畢加索女兒瑪雅［Maya］的母親）保持著關係（畢加索一生與三位女性育有四名子女）。

在M+展覽中，與畢加索作品相呼應的亞洲藝術家作品包括野口勇（Isamu Noguchi）的拉絲青銅雕塑《奇鳥》（Strange Bird，1945/1971）、林飛龍（Wifredo Lam）的《女子與鳥》（Woman with a Bird，1949），以及田名網敬一（Keiichi Tanaami）的《畢加索〈母子像〉之悅樂118號》（Pleasure of Picasso–Mother and Child No. 118，2020／2021），這是一幅扁平化的卡通風格肖像。田名網敬一的「畢加索〈母子像〉之悅樂」更多系列作品也在今年巴塞爾藝術展香港展會由Nanzuka藝廊展位呈獻。

受畢加索啟發的本地藝術家之中，最具代表性的莫過於陳福善（Luis Chan）。他於1905年出生於巴拿馬，而後成為香港最具先鋒精神的畫家之一。他的作品《立體海魚圖》（Cubist Sea Shore，1959）與《榮華富貴》（Joy of Life，1969）均在M+展出。前者深受畢加索影響，後者則與亨利．馬蒂斯（Henri Matisse）和古斯塔夫．克林姆（Gustav Klimt）有異曲同工之妙。1960年代，陳福善發明了一種利用鋅板將墨水轉印至紙上的技法，產生的圖像有時帶有奇幻色彩，觀眾通過擬像理論（即人們天生傾向於在抽象形態中尋找面孔和圖像）來識別這些圖像，藝術家則在此基礎上加以豐富。例如，他的塑膠彩紙本作品《白鴿的傳奇》（The Story of Pigeon，1969）描繪了一位雙頭綠臉的女子、一個立體主義風格的女性半身像以及一些無軀體的頭像。該作品在今年巴塞爾藝術展香港展會上由漢雅軒（Hanart TZ Gallery）呈獻。

當亞洲乃至世界各地的藝術家都在關注畢加索時，這位西班牙藝術家也在回望亞洲。畢加索的《朝鮮大屠殺》（Massacre in Korea，1951）也在M+展出，畫中描繪了朝鮮婦女和兒童被身著盔甲、手持槍劍的機器人般的人物攻擊的場景。這幅油彩合板作品以1950年信川大屠殺為靈感，被巴塞羅那畢加索藝術館稱為「冷戰時期的『格爾尼卡』」。

在英國藝術家藤原西蒙（Simon Fujiwara）的作品《Who對Who對Who？（一場大屠殺的景象）》（Who vs Who vs Who? (A Picture of a Massacre)，2024）中，角色Who the Bær借助無人機發動攻擊，暗示了烏克蘭和加沙的當代衝突。其中一位受害者指向《格爾尼卡》的畫面，彷彿在提醒施暴者戰爭的恐怖。

在今年巴塞爾藝術展香港展會上，施博爾畫廊（Esther Schipper）呈獻了藤原西蒙對畢加索「哭泣的女人」（Weeping Women）系列的精彩演繹。這些作品創作於去年，以圓潤的鼻子和蘑菇狀的眼睛為特徵，採用塑膠彩、炭筆和粉彩創作。它們充分證明了畢加索對觀眾的持久吸引力以及對當代藝術家的啟發。

理解畢加索的影響力和持久性是M+展覽的核心。M+博物館藝術總監及總策展人鄭道煉（Doryun Chong）（他與畢加索藝術館研究員François Dareau共同策展本次展覽）表示，展覽提出了以下根本性問題：「畢加索為何仍然是世界上最著名的藝術家？在他去世50多年後，為何世界各地的公眾仍對其藝術如此著迷？他的生平和藝術為何能持續產生如此深遠的影響？」

這些問題複雜而多面，其答案需從社會、政治、經濟和個人等不同視角來剖析。畢加索不僅作品數量驚人，創作了約5萬件藝術作品供我們分析和欣賞，而且在視覺創新上成就卓著。此次在M+及巴塞爾藝術展對其重要作品的集中呈獻，無疑是重新審視與評估畢加索的珍貴契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