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通往豪爾費坎（Khor Fakkan）的公路行駛，眼前的景色從塵土飛揚的米色逐漸變為奶茶色，其間零星點綴著當地的野草，最終變成碎石路。這座位於阿聯酋東海岸、面朝阿曼灣的城市，以其優美的珊瑚礁和依山傍海的海灘聞名，部分山脈還保留著青銅時代的岩畫和石刻。這片歷史遺跡中的一些隱秘之地，或許只有Mohamed Ahmed Ibrahim知曉——他喜歡獨自前往。在涼爽的季節，他常常深入大自然，待上一兩周來「充電」。「你與自己獨處，讓微風輕拂肌膚，點燃篝火，安靜地專注當下。」他說，「我在回憶中穿梭，冥想，傾聽——是那種真正的傾聽。」這位阿聯酋藝術家出生於豪爾費坎，60年來大部分時光都在這裡度過。豪爾費坎成為了他多學科藝術實踐的背景，從某種程度上說，也是理解Ibrahim作品的關鍵。他創造了屬於自己的象形文字，並在畫布和各種尺寸的雕塑中反覆使用這些符號，有時使用泥土色調，有時則用明亮色彩——彷彿他的整個作品集都是一部等待被解讀的長篇史詩。

及肩的斑白波浪長髮、白色的山羊鬍和圓形的暗色眼鏡，以及工作室中掛起的Harley-Davidson皮馬甲，一切都讓人不得不將這位溫暖而和善的人聯繫到退休的搖滾巨星。Mohamed Ahmed Ibrahim與他的貓Shagoori和Lily共享這個空間，牠們最喜歡抓刮的是破舊灰色沙發的一側。Ibrahim剛在荷蘭、意大利和泰國度過五個月的旅行。他笑說：「我的旅途一直延續，直至想家為止。」然後他帶著孩童般的興奮與我分享他最近購買的東西：一輛限量版電單車。自1994年起，Ibrahim便開始騎電單車。當時，他正在荷蘭旅行，這次旅行促成了阿聯酋視覺藝術在歐洲的首次展覽，於一年後在Sittard Art Centre舉辦。旅行中，他被現已解散的地獄天使電單車俱樂部（Hells Angels motorcycle club）吸引，隨即租了一輛電單車。從那時起，他便深深迷上了電單車，開始存錢購買電單車。有一天，他走進豪爾費坎的一家超市，發現駱駝香煙（Camel）正在舉辦抽獎活動，獎品是一輛Harley-Davidson電單車。「我下定決心一定要得到那輛電單車。」Ibrahim笑著說。他買了幾十包駱駝煙換取抽獎券，最終贏得了那輛電單車。2015年，他退出了Harley-Davidson阿聯酋分會，如今獨自騎行6至8小時往返於艾因市（Al Ain）。「這種感覺就像冥想。」他說，「騎行一段時間後，你會感覺自己彷彿在飛翔，忘記自己其實是在電單車上。」

Ibrahim繼而聊起沿途的氣味，比如水煙和熏香（bakhoor），每種氣味都像是他行車路線上的地理座標。說起某些樹木和沙漠植物的香氣時，他的眼睛都亮了起來。從小時候起，他就對種植盆栽充滿興趣，在培育和觀察它們生長的過程中收穫了許多樂趣。他指著工作室旁邊的花園，如數家珍般地講訴每棵樹的故事，聽起來就像一位真正的植物學專家。

Ibrahim說：「艾因就像豪爾費坎。它平靜、美麗、親切。這裡是我第二個家。」Ibrahim於1980至1985年期間就在這座「花園之城」就讀阿布札比警察學校及艾因大學心理學系。他說：「心理學成為我思考和工作的基礎，幫助我更好地理解人和事。我因而更了解自己。」這段時間期間，他認識了很多演員和作家，並如饑似渴地閱讀有關藝術的書本，他將這一切歸功於一位在英國留學，定期會郵寄書給他的姐夫。雖然Ibrahim學過英文，但他仍然要依靠字典來理解內容。他回憶道：「有時候，翻譯一頁要用上一整天的時間，一個錯字就足以令你誤解整段內容！」

Ibrahim始終清楚，藝術就是他的使命。1985年，他在沙迦參加了常駐約旦的巴勒斯坦藝術家Yaser Dweik舉辦的工作坊，學習繪畫技巧。大約在這個時期，他對他深愛的豪爾費坎周邊的岩石產生了濃厚興趣，開始翻動這些岩石，探索它們的顏色和質地。當時他還不知道，這正是大地藝術。自2007年起，他開始經常用銅線纏繞岩石，並在2020年為沙特埃爾奧拉Desert X項目創作了《Falling Stones Garden》，用320塊色彩鮮豔的石頭「融入，而非扭曲」景觀。

在參加了Dweik的工作坊後，Ibrahim結識了已故藝術家哈桑．夏里夫（Hassan Sharif），他被譽為阿聯酋概念藝術之父。他們共同舉辦展覽，並與其他幾位藝術家一起，為如今蓬勃發展的藝術市場奠定了基礎。「我們是彼此的力量。」Ibrahim說。他與夏里夫、Abdullah Al Saadi、Mohammed Kazem和哈桑的兄弟被稱為「藝術五人組」。這群概念藝術家在當時不被大多數人理解，甚至遭到孤立。「排斥和誤解沒有讓我氣餒，反而讓我更加堅定。」Ibrahim說，「我們把希望寄託在年輕人身上，深知改變社區的思維方式至關重要。這些付出是值得的！看看後來公眾和私人給予的支援就知道了。」

Ibrahim的紙漿雕塑讓工作室化作一個異世界，彷彿我們並非唯一在場的生命體。當Ibrahim指向構成雕塑骨架的紙板卷和紙板堆時，一種超現實的感覺撲面而來。畫架上的畫布與雕塑相互映照：顯然它們是同一作品的二維與三維形式。這些作品承載著他獨特的象形文字，它們從他眼眸深處浮現，最終定格在畫布之上。「當你閉上眼睛，視覺並不會停止，」他解釋道，「在那個空間裡，還有另外一個空間，事物誕生、創造，這就是我看到這些形狀的地方。顏色也會因為光線而改變。他堅信，就像肌肉有記憶一樣，眼睛也會有記憶。也許豪爾費坎的岩刻早已烙印在他的視網膜上。

畫架上展示著一幅尚未完成的畫作，畫面中有文字——這是Ibrahim的新嘗試。「我以前一直故意堅持使用『無題』來命名作品，讓觀眾自由發揮想像，但我後來意識到得換個辦法了。」他笑著指向《Two Clouds and the Night Sky in Bangkok》（2025），上面刻有阿拉伯文。「這有點像一個命令，我喜歡引導人們去思考。」本月，他為2022年威尼斯雙年展阿聯酋國家館創作的裝置作品《Between Sunrise and Sunset》（2022）將在沙迦瑪麗亞藝術中心（Maraya Art Centre）展出。有人建議，欣賞這件由數十個不同尺寸的多彩雕塑組成的作品時，眯起眼睛觀看效果最佳。「如果你擠壓眼瞼，會產生不同的形狀。而完全放鬆眼瞼，又會帶來另一種效果。」Ibrahim說：「這就是這件作品的核心：練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