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想一下:你是一名藝術藏家,已經在收藏之路上砥礪前行十餘年,眼光愈發獨到,與藝廊主結下深厚情誼,還定期拜訪藝術家工作室,甚至還加入了藝術機構的董事會。你熱愛與藝術品相伴的生活。
然後,你的孩子出生了。
人們常說,有了孩子後,生活就變了模樣。那麼在藝術收藏方面,又會發生哪些變化呢?作為新晉父母的藏家,你的藝術品味會發生多大程度的改變?怎樣才能防止「熊孩子」損壞藝術品?孩子長大後,你是否會與他們討論藝術品,甚至讓他們參與新作品的挑選?父母身份是否讓你重新審視藝術品的投資潛力和傳承價值?
希臘地產發展商Iasson Tsakonas成為父親後,收藏之路並未改變。「我依然購買自己喜歡的作品。」他在雅典辦公室通過視像會議告訴我。數十年來,他收藏了設計品、陶瓷以及大量當代藝術品,這些作品來自雅典Melas Martinos藝廊、蘇黎世伊娃.培森胡柏畫廊(Galerie Eva Presenhuber)、紐約Karma畫廊等知名本土與國際藝廊。他的三個兒子中,年長的兩個分別是11歲和10歲,從小就在數百件藝術品的環繞下成長,受到陶芭.奧爾巴赫(Tauba Auerbach)、拉蒂法.艾霞克茜(Latifa Echakhch)、卡羅爾.鄧納姆(Carroll Dunham)、馬蒂諾.甘珀(Martino Gamper)、史蒂芬.希勒(Steven Shearer)、弗朗茲.韋斯特(Franz West)等眾多藝術家作品的薰陶。這些藝術收藏或陳列在他們雅典的家中,或存放在安提帕羅斯島的度假屋裡。「讓孩子接觸高品質的藝術品很重要。」Tsakonas說。藝術塑造了這些年輕人的視野、思維和生活方式。
美國醫生Tonya和Ato Wright夫婦在孩子出生後,依然堅守著對藝術收藏的熱愛,並且不斷展開更深入的探索。他們主要收藏非洲裔藝術家的具象繪畫和紙上作品,通常直接從工作室購買,也通過布魯克林Welancora藝廊和康培拉Afriart藝廊等購入。「這些藝術品在我們的生活空間中傳遞出積極、正向的信號——它們紮根於我們的文化背景,是孩子們在學校和教科書中難以接觸到的。」Tonya在賓夕法尼亞州哈里斯堡的家中通過電話說道。
Tonya是一名婦產科醫生,出生在位於加勒比海的島嶼國家安圭拉,Ato則是一名放射腫瘤科醫生,在迦納一個熱愛藝術的家庭中長大。他們的收藏始於十年前,那時他們委託藝術家Jon Moody為Ato的祖母創作了一副肖像。自此,他們的收藏便一直帶有濃厚的個人色彩與現實關懷。他們的三個兒子分別是七歲、五歲和三歲,從小就在原創藝術品的環境中成長。在他們位於賓夕法尼亞州的家中掛著一幅賀錦麗的多媒介肖像,肖像表面貼上了人偶,這是他們委託芝加哥藝術家Roger J. Carter創作的畫作。
藝術的薰陶為孩子們提供了學習藝術史、培養審美、探索情感的絕佳機會。更重要的是,藝術的陪伴能讓孩子始終保持與生俱來的創造力。這兩個家庭的孩子都對繪畫充滿熱情。據Wright夫婦說,孩子們對藝術的討論驚人地成熟。「孩子們確實會被某些畫面深深吸引。」Ato說,有時孩子們還會主動要求將某件作品掛在自己的房間裡。
有些難以理解的藝術作品可能會被暫時收起,等孩子長大些再拿出來展示,但思考和討論藝術早已成為家庭生活的一部分。Tsakonas會讓年長的兒子們就某件作品發表看法——無論是在展覽中看到的,家中收藏的,還是在工作室參觀時考慮購入的作品。(2023年,他們一家拜訪了Joe Bradley位於布魯克林的工作室,相得甚歡)「他們都會表達自己的意見,」他說,「但當一件藝術品在他們眼中顯得特別混亂時,他們會說這『看起來像垃圾』。」他與身為建築師兼設計師的妻子Argyro Pouliovali帶著孩子們旅行時,會給他們在羅浮宮等博物館裡佈置一小時的「任務」,比如找到《蒙娜麗莎》,並思考它為何是世界級瑰寶。
柏林藏家Karen Boros與丈夫Christian共同管理收藏機構Boros Collection,該機構在一座由混凝土防空洞改建的巨大空間中舉辦展覽。她回憶說,今年21歲的兒子Anton小時候很「討厭」參觀博物館。然而,他們家的公寓就位於展覽空間上方,年幼的他卻很享受與藝術和藝術家的互動。「Anton三歲時喜歡在運輸用的板條箱之間爬上爬下,後來他還會在一旁觀看藝術家安裝作品。」她說,「如今,他會帶朋友來參觀展覽,還會與我們的講解員團隊交流互動。」
在孩子年幼時把易碎藝術品收起來無疑是明智之舉,但大多數孩子對藝術品其實懷有一種油然而生的尊重。Tsakonas說:「我們家的原則是,孩子們可以自由觸摸任何東西。兩個更年長的兒子從未弄壞過任何東西,這點我們很幸運。」不過,他15個月大的小兒子就比較活潑好動,最近「迷上」了一件英國藝術家林德(Linder)的作品——那是一件屏風,上面貼滿了女人、嬉戲的情侶和花朵的拼貼畫。「我們注意到他抓撓了其中一部分,所以我們將所有碎片都放到一個罐子,以便在這個階段過後進行修復,」他嘆息著說。Tonya Wright憶述她在一幅大型畫作的底部發現了一條閃亮的細線,並聽說她的小兒子曾經在揮動一支潤唇膏。(這幅畫現已被修復。)
隨著孩子長大,藏品增多,家族收藏可以成為一種傳承。藝術及其世界,可以是一種生活哲學,甚至一份慈善事業。這並非新鮮事:歷史上的藝術收藏多由家族世代積累,既是文化財富,也是金融資產。當代例子包括帕特裏夏.瑞.瑞寶迪戈(Patrizia Sandretto Re Rebaudengo)在都靈的收藏,以及她以自己名字命名的基金會和其諸多活動,特別是那些支援年輕藝術家的項目。她的兩個成年兒子也參與其中:Emilio是基金會餐廳的主廚,Eugenio則是基金會董事,還創立了線上線下結合的藝術銷售和策展平台Artuner。
Wright家的孩子們見證了藝術帶來的改變。他們一家長期支援新晉黑人藝術家,近期還成立了一個非牟利組織,首批項目之一便是舉辦了一場銷售展,展出30位非洲裔藝術家的委約作品,旨在為美國黑人孕產婦死亡率高企這一嚴峻問題籌集善款並提高公眾意識。現時,他們在安圭拉的第二個家中展出了更多藝術品,這對夫婦已經開始和兒子討論藝術品在家中的展示方式。兒子也曾跟隨他們到阿莫阿科・博阿佛(Amoako Boafo)等不同藝術家的工作室參觀,可說是在國際化創作人的薰陶中成長。
當然,並非所有藏家都認為孩子將繼承自己的審美趣味,或願意承擔管理藏品的責任。Tsakonas明確表示,除非孩子們主動表現出興趣,否則他不會刻意將藏品留給他們。藝術風格不斷演變,新流派層出不窮,代際之間的審美也在變化,藝術品的情感價值和經濟價值也隨之波動。正如去年《巴塞爾藝術展與瑞銀集團環球藝術收藏調查報告》(Art Basel and UBS Survey of Global Collecting)所指出的,Z世代的收藏傾向已經明顯偏向網上知名度高的藝術家及數碼藝術,而非傳統媒介如繪畫領域的知名藝術家。面對當下前所未有的代際財富傳遞,一些新的繼承人也選擇捐贈或拍賣父母的部分藏品,這背後除了審美差異之外,還可能牽涉到稅務考量。
Tsakonas對藝術的興趣源於家族收藏傳統——不過並非他自己的家族。1990年代,他在紐約州北部的康乃爾大學(Cornell University)讀書時,室友是著名藏家Dakis Joannou之子。Dakis Joannou創立的Deste基金會在雅典運營著一個富有遠見的項目,並在伊茲拉島設有項目空間。通過他們,Tsakonas領略了藝術的變革力量,很快便決心投身其中。「那是我與藝術的初次邂逅。如今,我們也在努力給孩子們提供這樣的接觸機會,他們也已慢慢形成了自己的審美。」
Kimberly Bradley是一位常駐柏林的作家、編輯和教育工作者。她也是巴塞爾藝術展專題故事的特約編輯。
頁頂圖片標題:Wright一家與Kwesi Botchway的作品《Lucky Delivery》,圖片由Connie Hobbs提供
2025年4月30日發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