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百年來,自然界一直是藝術家的靈感源泉和創作主題。然而,自然環境不僅出現在藝術作品中,更常成為藝術家隱居、沉澱自我的場域。安德列.奇特爾(Andrea Zittel)、Paulo Nazareth尤利烏斯.馮.俾斯麥(Julius von Bismarck)、Lisa Anne AuerbachOlaf Breuning分享了他們選擇徒步、跑步或漫步的原因與所到之處。

安德列奇特爾Andrea Zittel

生活與工作地點:加州莫哈維沙漠(Mojave Desert)約書亞樹國家公園(Joshua Tree National Park)附近
以探討人類的價值觀、社會規範和信仰是如何被任意構建和人為創造為核心,並通過設計與實驗新型生活結構與情境原型而聞名

「我的人生軌跡幾乎由遠足相伴。童年時期,家庭假期便總在背包旅行和紮營露宿中度過。 七歲時,我們一家前往塞拉山脈(Sierra mountains)背包旅行。我記得當時發現了一座偏遠且廢棄的木屋,這激發了我對隱居生活的憧憬,渴望在高山之上獨處。我也時常在想,這是否是促使我幾十年後進行創作實驗的最初體驗。」

「在『西A-Z』(A-Z West)生活的22年間,遠足已成為我的日常儀式。『西A-Z』是我在莫哈維沙漠建立的綜合建築與藝術項目。當初購得這片土地,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其南側通往山上的小徑,沿途巨石林立,令人歎為觀止。每天清晨,我都會帶著狗狗們在這條小徑上徒步,開啟一天的工作和生活,時至今日,我仍覺得這條小徑與我情感羈絆最深,其中一塊形似魚頭的巨岩,曾多次成為我的畫作主題。」

「遷居沙漠前,我住在洛杉磯,曾與幾位藝術家共同創立名為「Feral Spaniels」(「野獵犬」)的徒步俱樂部。每逢週日,我們便深入聖蓋博山脈(San Gabriel Mountains)徒步。移居沙漠後,這個徒步俱樂部依然持續運作,最終更名為「Interlopers」(「跨界者」)。我們曾在倫敦弗里茲藝術博覽會(Frieze)完成一項特別企劃——於展會帳篷內紮營夜宿,白日則穿梭於城市街巷中徒步探索。」

「我的藝術創作關注人性及當代境況,所以我並未專門以自然為主題,但我的生活長期浸潤於自然景觀之中,自然元素似乎總會潛移默化地融入我的創作。例如,我的最新作品《Public Performance of the Self》,就收錄了我與兒子以及伴侶共同進行的徒步經歷。」

「偶爾我會與他人同行,但通常更偏愛帶著愛犬獨自徒步。在空無一人的荒野中行走,是我重新調整自我的方式。曾有位地質學家認為岩石具有感知力,每當我穿越土地時,這個想法總會浮現心間。當今世界瞬息萬變,而地貌深遠的地質歷史則賦予一切以不同的視角,人類或許終將消亡,但無論人類存在與否,岩層與山脈都將永恆存在。」

Paulo Nazareth

生活與工作地點:世界各地
以探索殖民主義、全球化與身份認同等主題的表演、雕塑及裝置藝術而聞名。

「行走,徒步。行走,徒步。談及『遊民』一詞,人們往往將其與沒有土地、無家可歸的概念關聯,但於我們而言,於遊民而言,這關乎更廣闊的疆域,更巨集大的土地概念。這關乎遷徙的權利、行者的權利、跨越邊界的權利。這關乎鳥類的遷徙、駿馬的遷徙,關乎所有在這片土地上移動的生命,無論是人類還是其他生靈。」

「我行走,源於我的血脈傳承。我的母親是非洲博拉納人,曾做過街道清潔工『清理道路』(limpar caminhos),這是個體力活,但清理道路也是神聖的精神修行。有時,我也做『除草工』(capinador),清除雜草,以待耕種。而我的叔叔則是『trecheiro』,或稱『andarilho』,這個詞語特指行走者(大致可譯為『流浪者』或『漫遊者』),它不僅關乎行走,更是一種生活方式。」

「每當我回想這份傳承,我想到的是這顆星球——地球,以及行走本身。汽車、火車、馬匹乃至馬車,在人類歷史中都不過是新近之物。於我而言,行走是與世界和祖先聯結的方式,亦是一種冥想的方式。行走成為與你的身體、基因、意識,以及先祖們的對話。我所做的一切皆是藝術,因此行走也是一場行為藝術,是一支舞,一幅畫。」

「我不斷重返之地是母親的廚房。這雖非傳統意義上的小徑或步道,但母親位於米納斯吉拉斯州(Minas Gerais)帕爾米塔爾(Palmital)的家園及周邊區域,對我思索道路、地圖與世界方位具有深遠意義。重要的並非抵達終點,而是遷徙的過程、流動的軌跡,以及我的先祖在過去一萬兩千年間與這片土地的深刻羈絆。」

尤利烏斯.馮.俾斯麥Julius von Bismarck

生活與工作地點:德國柏林
通過動態雕塑、攝影、錄像等媒介,質疑人類「自然」觀念的構建方式

「徒步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之一,它始於我在瑞士提契諾(Ticino)那座祖傳三代的老宅。當我還是個嬰兒的時候,我就趴在父親的背上徒步旅行,等到雙腳能夠地,我也開始徒步,徒步貫穿了我人生的各個階段。」

「人在徒步的時候,觀察世界的角度也不同,緩慢而持續的行進節奏,讓人得以脫離塵世的喧囂。你以植物的視角凝視生命,思忖地球與地質的脈動,感知時間的尺度。你想著山嶽形成的百萬年光陰,樹木育成經歷的數百載輪迴。這讓你更容易跳脫自身,觀照生命——『好吧,我已經四十歲。此生所為究竟為何?存在於此的意義何在?』在山間,我常常可以不由自主地思考一系列宏大的哲學命題,這在城市是完全不可能發生。」

「徒步旅行是我在沒有創作任何東西的情況下通常主要會做事情,但我的作品確實涉及很多人類與自然、世界與環境的關係。我主要在阿爾卑斯山徒步,而阿爾卑斯山實際上是一種人造的文化景觀,你可以看到綿羊、山羊與牛群在吃草。我無法想像一個沒有人類干預的阿爾卑斯山會是什麼模樣。我認為,在歐洲,甚至全世界,真正的荒野已不復存在,一切都留下了人類活動的痕跡,『自然』不過是一種被建構的概念。這正是我作品所要表達的核心:人類對自身在世界中所扮演角色的誤解。我試圖通過創作情境和影像,質疑當下人類與自然對立的二元結構。」

「雖然我多在阿爾卑斯山徒步,但最鍾愛的步道卻在蘭薩羅特島。那就像一部精彩的電影——你穿越火山地貌走向火山口,整個過程充滿戲劇性:從起始段穿過洞穴般的熔岩通道,到風蝕塑造的特殊區域,最終抵達火山緣。這條路線是我某次隨性漫步時發現的——我不會透露具體位置,因為尋找這條步道的過程,其趣味絲毫不遜於徒步本身。」

Lisa Anne Auerbach

生活與工作地:加利福尼亞州洛杉磯
以針織作品、攝影以及出版物,質疑喧囂世界中的個體的能動性與發聲

「幾十年前,我曾是安德列.奇特爾徒步俱樂部的一員,我們熱衷於探索聖蓋博山,每周都去那裡徒步。我們還在倫敦弗里茲藝術博覽會(Frieze)上做了一個項目。我如今住在華盛頓山(Mount Washington),這是一個位於洛杉磯東北部聖拉斐爾山(San Rafael Hills)的社區,我經常散步。 在我家對面有一條「僧侶小徑」,我幾乎每天都會去那裡走走。在那裡,我能真切地感受到季節更迭,我總會去探訪一片竹林,觀察它們的週期變化。我亦對龍舌蘭(Agave americana)深感興趣——這種植物在綻放後便迎向死亡。每隔數年,你便會見證一株龍舌蘭破土、盛放、然後凋零。[這樣的生命儀式]讓我與所居的洛杉磯土地產生更深層的連結,使我在這片城市地景中找到紮根之處。」

「我不喜歡開車去徒步,對我而言,這與徒步的初衷背道而馳。我更喜歡在家附近走動,幸運的是,周邊有好幾個大型的城市丘陵公園——我家後院後面就是佔地35英畝的Elyria Canyon Park。我能看到小溪,在樹下休憩,感受樹葉的氣息,這一切對我整理思緒,理解世界的當務之急非常有説明。行走能讓我放慢腳步,最重要的是,能夠讓我思考。雖然不明顯,但我的很多藝術作品都帶有生態主題或者價值觀,置身自然之中也能激發我的靈感。你會開始思考人類對環境的影響,徒步其中能讓你直觀體會到大自然是多麼重要。」

Olaf Breuning

生活與工作地:紐約Kerhonkson
運用普世的視覺語言,探討人生的終極命題,創作中時常伴有恰到好處的幽默和諷刺

「我和朋友們一起徒步穿越卡茨基爾山區(Catskill Mountains),但是相較步行,跑步更適合我一些。我們擁有約四十五英畝的土地,從我的工作室延伸出一條長約兩三英里、蜿蜒起伏的小徑。每當在工作室創作至午後三時許精力不濟時,我便會踏上這條山徑奔跑。約莫半小時後,便能重新蓄滿能量,再次清晰思考創作之事。開始跑步之前,我也嘗試過一些步道。無論是徒步還是跑步,這些重複性的體力活動都能讓我的大腦得到休息,從而進入更專注的狀態。我沒有特別喜歡的徒步路線,不會說『天哪,我一定要去那裡體驗一番』,但是工作室旁的這條小徑對我而言意義非凡。這是一條無名小路,即便我對其中的樹木與岩石瞭若指掌。經年累月的跑步和行走,這條小徑上留下了我的印跡,一旦我沒來,它就會被雜草覆蓋。」

「我也曾選擇徒步到特定地點進行創作。為了創作《The Edge》(2024),我徒步兩小時才抵達Gertrude's Nose,在那裡將一個巨大的充氣地球放置在一塊岩石的邊緣,並拍攝了照片。對我而言,岩石象徵著地球與自然——一塊岩石存在了數百萬年,不像樹木或者其他植物,它始終呆在原地。 我的作品探討了人類與自然的諸多關係,對我來說,岩石恰恰是人類的對立面,人類來來往往,而岩石卻亙古不變。」

作者及圖片標題

Emily McDermott是一名常駐柏林的作家、編輯及文化製作人。

頁頂圖片標題:「西A-Z」後方的小徑,照片由安德列.奇特爾拍攝

2025年7月25日發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