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現實主義正迎來一個巔峰時刻。去年,世界各地舉辦了多場紀念該藝術運動誕生百年的慶祝展覽,其中包括大型巡迴展「Dreamworld: Surrealism at 100」。該展覽在布魯塞爾開幕,隨後相繼在巴黎、馬德里、漢堡展出,現正於費城展出,展期自11月8日至明年2月16日。這類里程碑式的周年紀念活動,通常會促使藝術界對其進行深入的學術審視和重新評估。在當前市場低迷的背景下,對超現實主義作品的熱衷似乎正成為市場中的一個亮點。
今年九月,保琳.卡皮達斯(Pauline Karpidas)的倫敦藏品於蘇富比(Sotheby's)拍賣會上取得空前成功,有力印證了這股趨勢。這批收藏於1970至80年代的作品深度聚焦超現實主義,最終以1.01億英鎊的白手套成交額落槌,達到最低估價的兩倍。
蘇富比英國晚間拍賣主管(Sotheby's UK Head of Evening Sales)Thomas Boyd-Bowman表示,卡皮達斯藏品的部分魅力在於這位藏家擁有「先知般的眼光,預見了我們這代人如今會回望超現實主義的影響」。他又接著說道:「如今藝術家群體已大幅拓寬,人們感到興奮不已......那些遊離於超現實主義之外,但似乎與其有著天然聯繫的藝術家,比如萊蘭(Lalanne)夫婦的現象級熱度——正是卡皮達斯拍賣如此成功的原因。」
正如Boyd-Bowman所言,有些人將超現實主義的定義加以拓闊,其範疇不僅包括與運動創辦人、1924年《超現實主義宣言》(Surrealist Manifesto)作者安德列.布勒東(André Breton)直接關聯的第一代藝術家,亦涵蓋了受這場運動啟迪的當代藝術家。在卡皮達斯專場拍賣前,蘇富比金融服務(Sotheby's Financial Services)與ArtTactic聯合發佈的超現實主義市場報告中,便採用了這一較為寬泛的界定。研究表明,在2018年至2024年期間,超現實主義的市場份額從9.3%躍升至16.8%,近乎翻倍。期間,眾多藝術家屢創成交紀錄,例如去年11月雷內.馬格利特(René Magritte)的《光之帝國》(L'empire des lumières,1954)在佳士得紐約(Christie's New York)以1.212億美元成交,創下超現實主義作品拍賣的最高紀錄。
對利奧諾拉.卡林頓(Leonora Carrington)、雷梅迪奧斯.瓦羅(Remedios Varo)、桃樂西婭.坦寧(Dorothea Tanning)等女性超現實主義藝術家的作品的需求,正呈現尤為強勁的攀升態勢。據蘇富比報告,女性超現實主義藝術家的拍賣銷售額從2018年的790萬美元激增至2024年的9,430萬美元。2024年的強勁業績得益於卡林頓的《達哥貝爾特的消遣》(Les Distractions de Dagobert),該作品於2024年5月在紐約蘇富比創下2,850萬美元的紀錄。 今年11月,芙烈達.卡蘿(Frida Kahlo)的一幅畫作即將在紐約的蘇富比上拍,預計成交價將高達6,000萬美元,有望刷新女性藝術家的拍賣紀錄。
在2018年至2025年間,市場對萊蘭夫婦(Les Lalanne)(其在卡皮達斯專場表現搶眼)與馬格利特的作品也呈現巨大需求,他們的魅力早已超越超現實主義這場藝術運動本身。「馬格利特的成功,與其說歸功於他作為1940年代超現實主義畫家的身份,不如說是因為他的標誌性圖像已深度融入我們的視覺文化,並與廣告界緊密相連。」Boyd-Bowman分析道。此外,馬格利特創作極為多產,且偏愛系列化創作,這使得其作品便於比價,進一步提升了其市場吸引力。
有趣的是,蘇富比的報告對超現實主義藝術家提出了三種定義:經典超現實主義者(核心群體包括馬格利特、薩爾瓦多.達利[Salvador Dalí]、馬克斯.恩斯特[Max Ernst]等)、過渡性超現實主義者(指一些有時與超現實主義相契合的現代藝術家,如巴勃羅.畢加索[Pablo Picasso]、阿貝特.傑克梅第[Alberto Giacometti]、亞歷山大.考爾德[Alexander Calder])和當代超現實主義者(受超現實主義影響的當代藝術家,其範圍涵蓋了從萊蘭到Glenn Brown和亞德里安.格尼[Adrian Ghenie]在內的所有人)。
然而,Galerie 1900-2000的David Fleiss對此術語的泛化持謹慎態度。該藝廊由他的父親Marcel於1981年創立,總部設在紐約和巴黎。Marcel曾與曼.雷(Man Ray)以及其他超現實主義者交好,並代理布勒東的藝術遺產。「定義必須精確,」Fleiss強調,「我們確實展出受超現實主義影響的藝術家,但不能稱他們為超現實主義者......藝廊的宗旨始終是貼近這場藝術運動的真實歷史。」
在巴塞爾藝術展巴黎展會上,Fleiss將展出法蘭西斯.畢卡比(Francis Picabia)、恩里科.多納蒂(Enrico Donati,含布勒東收藏之作)以及加拿大藝術家Mimi Parent的作品。Fleiss形容Parent是「最後一批尚未獲得充分關注的女性超現實主義者之一」。Parent的作品定價介於4萬至5萬歐元之間。
Fleiss觀察到,自去年超現實主義百年誕辰展以來,市場對超現實主義作品的興趣急增。佳士得倫敦副主席兼高級國際總監(Deputy Chairman and Senior International Director)Olivier Camu也注意到了這一趨勢,他自2000年起便負責該拍賣行的超現實主義業務。「我們2025年3月的最新拍賣是有史以來最成功的,成交勢頭十分強勁,」Camu說道。他將超現實主義譽為「20世紀最重要的藝術運動」,並指出如今許多當代及戰後藝術藏家都在購藏超現實主義作品。「超現實主義的博大精深之處在於,它不只是一場造型藝術的革命,更是一場席捲詩歌、政治、文學、電影的深刻變革,是一個可以施展拳腳,餘響不絕的舞台。」
羅馬的藝廊主Mattia De Luca發現,過去三年裡人們對超現實主義的興趣達到了頂峰。他指出:「這既是因為大家好奇,也看到了其中的機遇。同時,一些經典藝術家的市場表現相對穩健。這可能是因為年輕買家和新晉藏家們不再一味追逐投機性過強的當代藝術和新興市場,而是將目光轉向了超現實主義。拍賣行爭相競拍這類藏品的現象也印證了這一點。」
紐約Di Donna Galleries創辦人Emmanuel Di Donna見證了超現實主義在過去三十年需求的穩步增長。他回憶起2000年在倫敦為蘇富比操辦首場超現實主義專拍,「如今標價四五百萬美元的馬格利特作品,當時成交價僅在60萬到80萬美元之間。市場格局已大大拓寬,過去僅局限於馬格利特和達利,而今人們對女性超現實主義藝術家及墨西哥超現實主義流派的興趣與日俱增。」
Di Donna回憶起1990年代中期至2000年代中期俄羅斯買家大量進場推升價格的時期。儘管俄羅斯人自2008年起退出市場,其他買家已接棒進場。正如Di Donna所言:「美國人領銜衝鋒,但部分亞洲(藏家)對馬格利特與達利作品極感興趣。日本藏家對馬克斯.恩斯特情有獨鍾。歐洲與南美藏家同樣活躍於市場。這股風潮相當全球化。」
即日起至12月13日,Di Donna Galleries攜手布朗畫廊(Ben Brown Fine Arts),聯合呈獻《馬格利特與萊蘭夫婦:心靈花園》特展,展出逾50件涵蓋繪畫、紙上作品及雕塑的藝術珍品。本月尾,Di Donna Galleries亦將於巴塞爾藝術展巴黎展會展出萊蘭夫婦與達利等藝術家的精選作品。
拉丁美洲藏家尤其推動了對墨西哥相關的女性超現實主義藝術家作品的需求,例如卡林頓與瓦羅。駐三藩市的藝廊主Wendi Norris二十年來始終致力推廣這些藝術家的作品。她指出,當前熱潮的起源不止於去年的百周年紀念,更可追溯至2012年,「洛杉磯郡立美術館(Los Angeles County Museum of Art)的精彩展覽,與路易斯安那現代藝術博物館(Louisiana Museum)2020年舉辦的展覽,兩者皆透過聚焦女性藝術家,拓展了傳統超現實主義的吸引力。」儘管卡林頓、瓦羅與坦寧等藝術家如今已成為多間美術館的展覽主題,Norris仍指出:「要使她們像達利或馬格利特那樣家喻戶曉,仍有許多工作要做。」
今年六月,曼.雷的經典攝影《Noire et Blanche》在倫敦蘇富比以210萬英鎊成交。Artnet數據顯示,這是本年度拍賣市場上成交價最高的攝影作品。紐約二十世紀攝影專家Edwynn Houk指出,這反映出超現實主義攝影的市場熱度正在攀升。「沒有任何一種媒介能像攝影這樣,既能如此精準地捕捉到超現實主義的精髓,又能如此有力地闡釋其核心理念。」Houk評價道。九月,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The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推出曼.雷大型回顧展,獲得熱烈好評。「曼.雷的關注度始終高於其他藝術家,這股熱潮甚至早於《Le Violon d’Ingres》創下天價成交(2022年於紐約佳士得以1240萬美元售出)之前便已成形,」Houk表示。「去年Paris Photo展會上,我們整個展位都聚焦超現實主義主題,最終收穫了機構和私人藏家的熱烈迴響。」
當前對超現實主義的癡迷,有人將其歸因於2020年代與1920年代之間某種程度上的相似性,後者是從第一次世界大戰和西班牙流感中復甦的十年。「超現實主義是那個時代的產物,而目前的形勢卻與當時驚人地相似,」藝術家、撰稿人兼策展人Robert Zeller在蘇富比報告的導言中寫道,並援引烏克蘭與加沙戰爭以及COVID-19疫情所引發的焦慮情緒。
雖然這種對比可能過於簡化,但其中或許不無道理。「藝術要麼是逃避現實,要麼是解決社會問題,」Di Donna說道,「而超現實主義無疑兼具兩者。它既是對艱難時期的影射,帶有陰鬱的背景,又提供了一條通往夢想與美的途徑。正因如此,它至今仍能引起人們的強烈共鳴。」
Anna Brady,《藝術新聞》(The Art Newspaper)前藝術市場編輯,是一位常駐英國的撰稿人、編輯和演講者。她曾擔任迪拜《Harper's Bazaar Arabia》和《Harper's Bazaar Art Arabia》的特稿編輯,以及《古董貿易公報》(The Antiques Trade Gazette)的日記版編輯 Anna是Monocle Radio的常客,並為包括《Apollo》、《House & Garden》、《The World of Interiors》、《旗幟晚報》(The Evening Standard)、《獨立報》(The Independent)、《The New European》和《Wallpaper》在內的出版物撰稿。
頁頂圖片標題:曼.雷,《Chess Set》(局部),由Francis M Naumann Fine Art藝廊在2016年巴塞爾藝術展巴黎展會呈獻
2025年10月14日發佈。


